红色的巨人：红色的巨人背后

       “应该画什么？该为何而画？”是悬在所有画师笔下一个近乎永恒的问句。2020年，伴随着病毒，隔离，世界的裂隙，一些画师们告别虚浮世界，决定扎进现实。变幻的色彩和光影中，他们对抗遗忘，在交汇的平台确认彼此。进击的画师们，以画笔作为武器。

以画笔为武器

10月的此刻，九寨沟秋意浓重，空气洁净，浮云飘荡在层林尽染的群山之中。即使置身于旅途中，插画师态爷仍能清晰回忆起2020年初袭来的厚重与沉痛。

返乡过年时，态爷没有想创作什么东西，只想在家好好休息。没想到潮汕地区年味渐浓时，未知的病毒却开始在江城肆虐。突然爆发的疫情让态爷无法安然地享受假期，每天刷着手机里的新闻，他只觉得揪心。打破无助的时刻发生在1月23日，武汉市政府决定参照北京小汤山医院模式建设一所专门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医院——火神山医院。1月25日，武汉市再建一所雷神山医院。

火神山和雷神山两座战地医院的建设，在态爷看来，“是绝望中清晰的一个希望”。火神山医院的建设要在6天之内完成，距离武汉1025.9公里之外的潮汕揭阳市棉湖镇，作为插画师的态爷同样心急如焚，他想尽自己所能画出一点东西，“想给沉重的气氛注入些不一样的东西，注入些沸腾的热血！”

火神山和雷神山这两个名字给了他联想的空间。他想到小时候看的漫画总会把抽象事物具象化展现，譬如郭靖打出降龙十八掌时，身后就会出现一条龙。“火神和雷神不就是凡人背后的神灵吗？”态爷有了思路，参考《山海经》等古文描述和古代神像、壁画、泥塑雕像中的火神和雷神的形象后，很快完成了草图。推翻两个版本后，他确定了最终的构图前线的医护人员在黑暗中前行，他们背后是火神和雷神两个巨大的神像。

“一是希望有神灵保佑医护工作者百毒不侵；二是此时此刻，他们就像这些神灵一样，在前线降服病毒。”态爷说。

在老家，态爷唯一能使用的绘画工具是随身带的ipad。大年初一那天，无论是全家围炉吃年饭，还是边看电视边喝茶时，态爷手里都拿着ipad在画画。晚饭后，“团拜”的喧闹一声声炸响在窗外，屋内充盈着笑闹声碰杯声，他躲进房间，从晚上8点到12点，开始了全神贯注的创作。

因为是第一次用ipad作画，他采取保守的方法先画线条，铺固有色，再塑造细节和质感。一盏台灯，两个按真人比例缩小的玩偶，便是态爷画人物灯光和透视的所有素材。雷神和火神身型巨大，为了削弱压迫感，他反复调试着光源，观察光打在玩偶身上的亮面与暗影，再在笔下把神灵的受光面收缩起来。这样一来，神明不再显得威慑，而是有了一种守护感。

2020年1月27日，态爷发布了这幅插画，以往转发只有6、7人的微博罕见地沸腾了，转发量很快达到了2万。随着火神山医院和雷神山医院的建设竣工，态爷和字体设计师搭档刘辉合作，一个画画，一个设计字体，完成了火神雷神整个系列。

战士们、医生、工人、军人、快递员、科研人员……态爷笔下的主角，是愿为他人舍弃和付出的最普通的个体。画中人物线条凌厉、坚毅，色彩浓厚却又细腻，传递的是振奋，而非心碎。在网络上，有一线的医生和雷神山工地现场的工人告诉态爷他们把插画发给同事和工友们当作壁纸。还有南海舰队的军官说他很喜欢态爷的画，希望拿到授权，在动员会上给其他战士们看。

来自不同职业、不同纬度人们的反馈给了态爷信心，他的画正在人们的传播和注释中得到了新的诠释。还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呢？“接下来画樱花吧”，一位网友用留言提醒态爷。冬天寒冷漫长，但春天总会如期而至。1月29日，态爷发布了新画黄鹤楼矗立在粉白色樱花花海中，正是春暖花开的轻盈时节，医护人员们摘掉了口罩。他给这张画取名为《待到樱花烂漫时》。

用画笔描绘现实、抒发情感的画师不止有态爷一个。2021年5月15日，画师狩野千浤在平台上发布最新作品《红色的巨人》。画作以晦暗不清的风雨为背景，随着红色巨人向前的脚步，光明穿透云层倾泻而下。红色巨人让人联想到觉醒年代的革命者，他们坚定向前，困顿之中寻求出路，却也拥有深刻的共情和关怀，在画中弯下腰回望背后的孩子们。画作底部，狩野千浤配上文字，“红色的巨人来过，孩子们不再饥饿。”

从5月7日到5月15日，狩野千浤几乎不出房门，忍着腰椎的疼痛坐在电脑前绘画。这幅耗时超过一周的画作在网络上反响热烈，转发超过9万，有网友说，看懂画中内容后，突然泪目。

成为画师

仅仅是反复观察、对比调试红色巨人剪影的高低错落和大小变化，狩野千浤就耗费了好几个小时。给不同人物画上不同的表情、神态、发型后，他仍不满意，总觉得人物剪影不够自然。无从下笔时，他偶然瞥见家里的窗帘。阳光下，窗帘随微风摆动，露出丰富的层次和褶皱。狩野千浤有了灵感。他用橡皮工具把人物略显僵硬的剪影擦出半透明的效果和层次，在那刻，角色身着的衣摆终于有了飘扬的动态。

《红色的巨人》画作里，跟随着巨人的孩童们无忧无虑，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率真。这种阳光在狩野千浤的童年里触不可及。好在还有绘画，也只有绘画，一如红色巨人般带他走出自己的路。

小时候，狩野千浤没有得到长辈足够的陪伴和照顾。绘画通常是为了讨得长辈的关注和欢心。每每画完一张作品，他便兴冲冲地第一时间拿给长辈看，只有在那时，他才能看到他们的笑脸和回应。

对不善言辞的他来说，绘画变成唯一的表达出口。因为身材瘦弱，性格也较为内敛，学生时代的狩野千浤曾经受到班上男孩们的霸凌。他们拉帮结派嘲笑不够“阳刚”的男孩，面对无由来的恶意，狩野千浤只能竭力抗争和保护自己，也尽力帮助被男孩们欺负和殴打的同学。但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陪伴他的是绘画，青春期的委屈和不被理解的伤痛，也只能用笔和纸记下。

在画画时，狩野千浤的桌面上始终摆着一面镜子，方便观察手部的变化。很多时候，他以观察月球的眼光看待身边触手可及的一切小到如衣服褶皱，大到大气透视，都是他琢磨和练习的对象。除此之外，文学作品也是灵感来源之一。他喜欢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水上勉的《越前竹偶》，看小说时，画面随着文字在画手脑中延伸，铺展开来。读《雪国》时，狩野千浤就曾画下女主角驹子和雪国村落。

最初迈入系统学习时，他学传统写意花鸟画。反复临摹徐湛、任伯年、梅若、郑板桥等大家的画后，传统中国画留白和空灵的气质也沁入他的画作。2017年，受到很多板绘数字CG艺术家的启发，狩野千浤放弃了传统绘画，走向CG艺术。狩野千浤斑斓细腻的笔触，绚烂似梦的光影吸引了游戏公司合作，2018年年末，他以独立插画师身份开始了自由绘画。

在成为自由插画师之前，态爷的工作和生活则是与“电影”密切相关。成长在90年代，香港文化顺着摇摇晃晃的海波漂进他的童年。在多种文化碰撞杂糅的潮汕小镇，态爷爱画画，爱看大洋彼岸的超级英雄漫画，也爱看电影，一部港片能反复看十几遍。读书时，他吃食堂最便宜的米饭和青菜，把饭钱省下来，一到周末就直奔碟市场淘碟。上大学前，态爷学生时代积攒的碟片已经有好几百张。

2012年，动画专业本科毕业的态爷前往北京电影学院进修。毕业后，他作为电影特效工作者开始天南海北地跑剧组，见缝插针地画画。日夜相见的都是剧组的人，休息时态爷观察每个人的长相和性格特点，给组里的人画人物肖像。从导演、制片、到灯光师、摄影师，每个人都画一遍。

有时也要画90分钟长的电影分镜，甚至同一个镜头都要画出不同的拍摄方案。飞奔在时间线上，态爷画画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这已经是他的常态画画前，在脑海里搭建一个拍摄现场，布置场景，想好要配的镜头，打灯的方式。考虑好了，一根笔，一沓纸，在几分钟内快速地把脑海中的场景变成笔下的草图。

从2018年4月开始，态爷坚持每周都画一张电影海报作为练手。起初，他画的海报上只是电影经典桥段的堆积。多年浸润在剧组，态爷不满足于简单的展示，如何在一张画里讲述一段故事，变成他努力的方向。后来，在反复观看了50遍《英雄本色》后，态爷尝试梳理出电影情绪和人物的羁绊，用更内敛更意向化的方式展示自己理解的电影。

在各种“三分钟带你看完一部电影”的电影解析充斥网络的碎片化时代，态爷的电影海报绘画显得晦涩难懂，无人问津。与此，在剧组呆了7年后，态爷也开始怀疑工作的意义。奔赴在一个又一个电影故事中，家变成了每三个月驻留一天的落脚点。去趟菜市场，回家做顿饭这种寻常日子都变得奢侈。虚浮在生活之上，又该怎么画画呢？

画电影海报这一只为取悦自己的行为给态爷带来新的人生转机。2019年，有人看了态爷的《红玫瑰白玫瑰》电影海报后，向他发出了商业插画项目的邀请。电影行业不再是唯一可以谋生的手段，此后接的商业项目越来越多后，2020年底，他正式转型为自由插画师。

在快手，画师们相遇

态爷评价自己是极其“社恐”的人。独自画画之余，在网络世界，他也只是发布自己的作品，从未期待能和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交流，甚至成为朋友。

这种自身与世界其他个体隔离的感觉或许是所有画师面临的问题。“在创作的大海里我默默无闻，某种程度上自己本身也很自由，但又非常孤独。”狩野千浤说。

好在有快手，让囿于自身的画手们能在交汇点遇见彼此。《红色的巨人》破圈后，2021年9月，快手We我们工作室邀请狩野千浤入驻快手，和态爷等其他20位画师共创作品《前进吧！中国》。狩野千浤、态爷、杨权、乌合麒麟……原本陌生的画师们因合作同一个作品而逐渐相识、相知。

在作品中，狩野千浤负责压轴画面稻田里8位红色巨人的绘制。视频中，暗喻新中国的小女孩走过五四运动，南昌起义，长征，九一八事变，南京大屠杀，见证新中国成立和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试验成功，走进改革开放新时代，迎来港澳回归。最终，时间来到2021年。跨入青年的小女孩走进一片金色的稻田，代表中国先辈的红色巨人们将中国的未来交付到年轻人手中。

2021年奥运会期间与快手平台合作“每天一部奥运大片”合集后，态爷入驻快手。与根据算法推荐绘画类优秀作品的其他平台不同，在快手上，态爷看到各行各业，不同地区的陌生人们。他们生活图景丰富，看着网友们的视频，态爷总是轻易想起家乡，想起童年。

揭阳市揭西县棉湖镇上斑驳的骑楼，褪色的对联，飘在电线杆上的彩旗，饺面铺腾起的水蒸气，光着屁股满街跑的小孩，掉落满地的木棉花，乃至连早餐吃肠粉时那双长短不一歪歪扭扭的筷子……这些生活的细节是态爷所有创作的起点。在快手，态爷又一次与这种努力生活的痕迹相遇、相撞。

在快手的网络社区中，许多人像态爷一样产生了别样反应。今年在湖北美术学院读大二的苏梓凡也是快手社区上的一名画师。他曾在东京奥运会时期与快手We我们工作室合作创作。

苏梓凡是快手的7年老用户，更新视频持续了6年。从初中开始，苏梓凡就注册了快手账号“梦幻手绘（萌新动画人）”，起初，他只是偶尔把自己的一些练习作品发布上来，没想到，持续更新6年之后，也有了十万个陌生人落在他的粉丝列表里，看着他长大成年。

不久前的东京奥运会，快手We我们工作室联系苏梓凡，邀请他合作创作东京奥运会主题的项目。苏梓凡担纲动作设计和动画监督，在二十天的时间里，整个团队创作了480张人物手绘、600件剪纸物料。为了让这些剪纸作品动起来，他们移动了2214次素材，拍摄了3500张定格照片。在把这些照片衔接在一起，硬是把剪纸做成了1分15秒定格动画。最忙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头都快秃了”，在他的脑子里，一直用一句话鼓励自己只有二十天。

快手于苏梓凡而言，是一个摈弃客套，可以直接表达观点的平台。更让他珍重的是，在快手这个大社区里，画手们之间存在一种良性竞争氛围，大家互相学习，互相成长。在发布第一个视频后，苏梓凡的作品获得了许多点赞和评论。这种满足感，让他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画画。

在快手上，他认识不少同好者，也有不少人邀请他进群交流。和他关系最铁的那些人，觉得苏梓凡成熟得不像是一个中学生。他会在技术交流群中询问别人一些技巧，主动退出不利于提升自己画画技能的绘画同好者聊天吹水群。他所添加的交流群和好友，和苏梓凡本人是一种非零和博弈的关系。双方互相交流促进技术提升，双方互相竞争，保证各自的进取心。

在快手上，社区属性不止存在于绘画圈子中。这个具有真实生活气息的短视频平台里，让许多人找到了有归属感的群体。卡车司机，卡嫂，外卖员，快递员因为共同职业在快手相聚，自闭症孩子的家长也在快手找到彼此，相互打气。陌生人之间隔着网线产生交集，互相促进对方向着更美好的生活奋斗，总会让人觉得温馨。

经历了那次东京奥运合作之后，苏梓凡的人生有了新的体验。回想2014年接触快手的那一天，他都无法讲清这纠缠不清的缘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走得更远。

旅途中的态爷依然随身携带ipad，走过山涧便画下溪流，走过夕阳便画下余晖。态爷说，创作最重要的就是好奇心，当你注意到一束阳光里漂浮着的小尘埃，才会发现世界原来这么好玩儿。

      在自己的主页，狩野千浤会推荐一些知名度较低的优秀画师。那些还未得到市场认可，却从未放弃创作的同路人总是一次又一次给他继续向前的力量。狩野千浤鼓励还未被知晓姓名的创作者，“好好爱自己的作品，如果身边和网络上没有一个人喜欢你，没有关系，你当你自己第一个粉丝。我来当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