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不哭
我上高三的那年,有一次学校一定要我们买一种高考复习资料,我只好回家问母亲要钱,恰巧碰到弟弟从工厂里回来。弟弟回来后笑嘻嘻地说妈,我被工厂开除了。母亲以为自己听错了,被工厂开除了还没心没肺笑嘻嘻的?这是弟弟第二次被开除,他第一次被开除是在学校,那时弟弟上高一年级,因为在学校和几个地痞打架,被学校开除了。被学校开除后的弟弟成了父亲和母亲的一块心病,后来父亲用提前退休的代价,让弟弟顶他的班进了工厂。可进工厂上班不到一年,他就与车间主任又干上了,弟弟说那个车间主任又好色又坏,他看不惯。
刚被工厂开除后的弟弟一点也不知道发愁,他笑嘻嘻地说这样也好,省得拿他们那几百元工资吃不饱饿不死,还得整天受气。我气愤地说你还有脸能笑出来。我想,父亲退休了,母亲下岗了,不争气的弟弟又被工厂开除了,我就是能考上大学,学费也交不起了。
弟弟被工厂开除的第二天就出去找工作。他骑着我家的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每天早晨出发,晚上回来,进门总是笑嘻嘻的。母亲发愁地问他工作找得怎么样了,弟弟笑着说快有眉目了。母亲说你天天都说快有眉目了,行就行,不行就是不行。弟弟说,人家说要研究研究嘛。一天,弟弟兴冲冲地回来,进门就说好了,明天就上班。第二天,弟弟穿了一身破旧的衣服就出去了。晚上回来时,他蓬头垢面的浑身都是泥浆,指甲里藏满了油腻腻的灰,也不见去洗手,抓起桌子上的馒头就往嘴里塞。我一看弟弟这个样子端起碗就离开了饭桌。弟弟呆呆地看着我,费力地咽下了噎在嗓子里的馍块。第二天,弟弟再回来时,穿得干干净净,手也洗得干干净净,脏衣服夹在车后边,他长长的头发还湿漉漉的。显然,在这寒冷的冬天他刚刚洗过澡。
一个多月下来,工程完了,工程队解散了。弟弟又骑个自行车早出晚归出去找工作,每天早上准时出发。我指着弟弟的背影对母亲说他现在的工作就是找工作,你看他忙乎的,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母亲叹了口气,说,你弟弟是个好人,就是因为脾气太直了点,眼里容不下沙子,他才17岁,以后在社会上磨练,多经点事,也许他就不会多管那些闲事了,我倒是希望他常能笑着回家,你没看他现在挂在脸上的笑越来越少了。
一天,弟弟回来带了一大包东西,说他以后要当老板,给自己打工。我又对母亲说,就他这样,还当老板?我对弟弟的蔑视发展到了仇恨。因为弟弟所谓的当老板给自己打工,就是到车站旁边的小商品批发市场里进了一些价格低廉的文具和日常用的小商品,在路边摆地摊,而且,弟弟选择摆地摊的位置就在我们学校的大门口,那儿人来人往人流量大。每次我们做课间操,我都能看到弟弟蹲在学校大门口外的太阳下,手拿着个喇叭,卖力地吆喝,令我很是难堪。每次经过学校的大门口,黑瘦黑瘦的弟弟就龇着他的牙冲我笑一下,像个猴子一样滑稽可笑,我装作没有看见,也不理他。
有一次做课间操时我看见一群城管开着工具车来到弟弟的地摊前,弟弟慌忙站起来,迎着一张笑脸给人家掏他那劣质的香烟,但根本就没有人接也没有人听他解释,不由分说扯起他摊在地上的塑料布,就往开来的工具车上扔。地上散落了许多东西,弟弟也顾不上拾,他厮打着要抢回扔在工具车上塑料布里包裹着的东西,但弟弟根本不是那一群城管的对手。城管的工具车开走了,我看见弟弟一边捡拾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一边用手抹眼泪,我从没有见弟弟哭过。许多同学都看到了这一幕,我躲到一个弟弟看不到我的角落里,也不敢上前去劝弟弟两句,告诉同学们说这就是我弟弟。那个晚上弟弟回家仍然是笑嘻嘻的。母亲问伤着没有?弟弟说什么伤着没有?母亲说别装了!弟弟忙说没事,没事,我明天照样出摊。第二天一早,弟弟赶在我们上课前又整理整理他进的那些东西走了。母亲对我说孩子,你弟弟没上成学,可他心好,他尊敬你,你也要尊重你弟弟。我点点头,第一次,我也觉得弟弟是那样的可亲。